晨星山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。它位于“西银国”与“海境”的交界处。
西银国的国土内，遍布着森林、平原和山丘。在国王的治下，领主们四处兴建城堡，分封统领着乡村与城镇。
海境，则大不相同。它由十二个城邦联合而成，没有国王，也没有贵族。繁荣的城市分布在黑石海湾的沿岸；近海的诸岛盛产香料、丝绸和赭石。商船穿梭往来，在东搬西走之间，财富越积越多。
晨星山的巫师举世闻名。多年来，西银国的贵族们，海境的富商们，以及许多来自更遥远地方的人，不断来到晨星山。一些人是来寻求巫首的智慧和预言，另一些人则只是希望能找个巫师来解决他们的难题：治疗疾病，乞求降雨，甚至诅咒仇人……
新教在西银国兴起之后，来自那边的访客就少了很多。审判团的势力如日中天。谁要是去了晨星山，向异端求助，一定会招致许多麻烦的。不过，来自海境富商的礼金和供奉，仍然充足。
山脚边是一座小镇。石子铺成的道路干净整洁，两旁挤满了酒馆和旅店。这个地方，为络绎不绝的访客们提供便利，也藉此繁荣起来。空气里飘着食物的香味，路边的人们三三两两的交谈着。
卢修安很想在这里停留片刻，仔细看看这座小镇，但莱莉亚却驱策着马匹，急匆匆地赶向登山的石阶。她必须尽快将刚刚目睹的异变，汇报给巫首。石东也一直紧紧跟随着。
“把路让出来！”莱莉亚大喊着。栗色、黑色的两匹马，并肩飞驰在石子路上，人们惊叫着躲闪开来，发出咒骂。
然而，有一个人站在前方的街道中央，无动于衷。
眼看着，就要撞上了。莱莉亚和石东慌忙拉住缰绳。马匹前蹄腾空，嘶鸣着急停下来。
站在街中间的人倒是不惊不惧。那是一个穿着海蓝色长袍的女人。那衣服上绣着复杂的金丝花纹，一枚嵌着宝石的胸针别在胸前。她的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，不过，眼角那盖不住的鱼尾纹，还是透露了她的年纪。
“多日不见了，席拉老师。”莱莉亚没有从马上下来，只是匆匆朝她点了个头。
“莱莉亚。既然你出现在这里，就说明，你已经把圣物追回来了吧？”席拉的脸上带着一抹虚情假意的笑，语气尖酸。
莱莉亚低沉着脸，摇了摇头。
席拉抬高了语调。“既然如此，你为何厚着脸皮回来了？”她眯起眼睛，瞧着坐在莱莉亚背后的卢修安，“还带回来一个男孩……该不会，是你收的弟子吧？”
她咯咯笑了起来。那粗哑的嗓音，让卢修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
“哎呀，莱莉亚。你还能不知羞耻到什么地步呢？犯下大错的你，难道还自以为有资格教导学生？”
莱莉亚虽然没有一句反驳，但紧紧攥着的拳头却在微微抖动。她正在控制情绪。
卢修安却已经按捺不住心里的气愤。他整张脸涨得通红，开口说道：“圣物分明是被那个叫夜鸦的人偷走的，为何要怪在莱莉亚头上？”
席拉一脸愠怒，狠狠瞪着他。
卢修安还想继续反驳，但莱莉亚伸出手，挡在了他面前。
“不好意思，老师。我们现在有紧急的情况，要汇报给巫首。下次有机会，在聆听您的教诲吧。”
席拉轻蔑的哼了一声，说：“你能有什么紧急的情况……如果说的是附近那处‘他方’发生异变的事，巫首大人已经知道了。”
“真的？”莱莉亚急切地问，“她怎么说？”
席拉不怀好意地笑起来：“你自己去问她呀。既然，你都空着手灰溜溜地回来了，何不再去拜会一下巫首大人呢？”
“我当然会去，”莱莉亚冷淡地回答道，“除了他方异变之外，我还有其他重要的事要告诉她。”
“其他事？”席拉一脸狐疑。
莱莉亚没有再理会她，抖了抖缰绳，策马继续前行。石东也跟了上来。
跑出一段距离后，石东评论道：“你的这位老师……看来不怎么喜欢你啊，莱莉亚。”
“最近几年里，她一直在找我的麻烦。我已经习惯了。”莱莉亚说，“但当初毕竟是她，把我捡来了晨星山……”
她欲言又止，叹了一口气。
***
在石阶前，他们拴好马匹。
卢修安抬头仰望。石阶沿着山壁，蜿蜒向上延伸。它们都由山石雕凿而成，崎岖不平，仿佛恶兽嘴中参差交错的牙齿。在接近山顶的云雾中间，一座洁白的石砌大殿若隐若现。那里，便是巫首的居所。
一想到要爬这么高，卢修安不禁发起怵来。
但是，他仍然无比渴望见到巫首。如果她真像传闻的那样充满智慧、无所不知，那么卢修安会有一肚子的问题等着问她。比如，寄宿在自己身体里，偶尔会在梦中见到的恶灵，到底是什么来历？遍布全身的那些黑色咒纹，又是怎么回事？夜鸦到底在谋划着什么？那个正在移动的他方，以及那些白骨军团，要去往哪里？
还有，最重要的，自己的母亲到底去了哪里？当初又是为什么要离开？
卢修安希望，巫首能够回答其中哪怕一个问题也好。虽然，她很可能只会说一些暧昧不明的谜语……
在攀爬台阶的时候，三个人都细心留意着脚下。这些台阶高低不一，一不留神，就会踩空。倘若从这陡峭的山壁上摔下去，可不是闹着玩的。
既然巫首已经知道了‘他方’的异变，那他们就不必那么焦急了。更何况，这长长的台阶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爬的完的。
没过多久，卢修安就浑身汗津津了。脚板开始酸痛起来。
“虽然这不是我第一次爬……不过，还是够要命的。”石东抱怨道，“你们这儿的巫师，个个瘦骨嶙峋的，恐怕也难得从上到下地走一次吧？”
“你说对了，”莱莉亚气喘吁吁地说，“在通往大殿的路上，我们会经过几座‘洞堂’。大部分时间，我们都待在那里面阅读经卷、修习法术，难得下山一次。食物、衣服和其他日用品，都会由侍奉晨星山的守卫和仆人送上来。”
“虽然听起来不错……但这种生活，在我看来简直是在关监狱嘛。”石东说。
莱莉亚笑了：“我也是这么想的。所以，以前我经常溜到山下，去镇上讨几杯酒喝。偶尔，还会去到更远的村子里……”
她突然停下话头。显然，是想起了他们来时曾目睹过的，被白骨军团践踏摧毁的村庄。
卢修安连忙转移话题：“刚刚，那个叫‘席拉’的老师，真够讨人厌的。”
“就是，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。”石东附和着，“像她这样的女人，在我们北方的部族里，都该被缝在羊皮里，扔进羊圈，关上一个星期！”
莱莉亚哈哈大笑：“那一定很管用！她最讨厌羊身上的气味了！”
卢修安想象着那画面，脸上也绷不住笑起来。笑声是会传染的。三个人都停下了脚步，互相看着，笑得越来越大声。回声在山间响彻。
笑够以后，他们平复呼吸，继续向上攀爬。
***
一路上，他们经过了好几座莱莉亚提到过的“洞堂”。
这些奇异的建筑，一半在石头内部，一半暴露在外面。就像是一栋栋高耸的教堂，被横插/进了岩壁里。卢修安猜测，这些建筑，应该是在内部洞窟的基础上，扩建出来的。
石阶穿过这些洞堂。昏黄的烛光下，男女巫师们把脸贴在羊皮卷轴上，仔细辨认着那上面模糊不清的符号。或者，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，嘴上一边念念有词。一些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，神色紧张地低声交谈着，也许是已经听说了附近那处他方发生的异变。
卢修安他们一行人经过时，大部分的巫师都会皱起眉头，默默打量着莱莉亚，以及她带来的这两个陌生人。也有人愉快地举起手，跟她打招呼。
穿过最后一间洞堂后，离巫首所在的大殿就不远了。
“我与席拉老师之间，嫌隙已久，”莱莉亚开始讲述，“十年前，我是个在海境流浪的孤儿。那时候，我对于如何聚集和操作以太，有着一些朦朦胧胧的认识。靠着这样的天赋，我在马戏团里变一些戏法，挣得一口饭吃。
“席拉发现了我。她说要收我为徒，便将我带到了晨星山。一开始，她的教导虽然严格，但待我还算是不错。直到有一天，所有学徒被召到巫首大人面前，一一表演法术，而我获得了她的特别赞许。从那以后，巫首便常常把我叫去，陪她谈天。
“逐渐有人议论说，巫首正在把我当作继任者来培养……自从听到了这样的传言，席拉便对我越来越冷淡，处处刁难。圣物‘漆黑伤痕’法杖失窃后，席拉更是一口咬定，是我与夜鸦里应外合，出卖了晨星山。”
“这简直是再明显不过的嫉妒嘛……”石东愤慨地说。
“也许吧……席拉的确是一个痴迷于权力的人。除了巫首，她是晨星山中法力最强的女巫。以前，人们都认为，巫首的位置会由她来继承。”
“不过，她一定是抓住了你的什么把柄，才会那样指控你吧？”卢修安问。
“在山下的镇子里，我的确曾经跟夜鸦交谈过。而席拉找到了目击者。”莱莉亚回答道，“还有，夜鸦偷走圣物时，杀死了三名守卫，但唯独没有杀我。他只是出其不意地将我敲晕了过去。”
“你当时，跟夜鸦谈了什么？”
“那是在一间住满来访者的旅馆。当时，夜鸦把我拉到一个隐蔽的地方，向我展示了他那浑身的绷带。他说，自己被一种可怕的咒语诅咒了，活不过三天。只有巫首可以拯救他的生命。然而，巫首每天只能接见少量的访客，他说实在是无法等待。
“我实在是愚蠢，就这样动了恻隐之心！于是，我决定在夜里带他私下拜会巫首。可谁知，悄悄绕过守卫，进入大殿后，我便遭到了偷袭。接着，夜鸦杀死了守在宝物库门前的卫兵，在巫首大人被惊醒之前，就带着‘漆黑伤痕’逃走了。”
莱莉亚咬牙切齿，气愤得直跺脚。
卢修安对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更清楚了一点。夜鸦也许是对巫首有所忌惮，才会采取欺骗和偷窃的手段吧。
但细细想来，他又不禁觉得，事情另有些蹊跷。
既然，莱莉亚与夜鸦的对话发生在隐蔽的地方，又为何恰巧会有目击者？还有，夜鸦显然事先就知道，莱莉亚会答应他的请求。因为她心肠善良，又受到巫首的偏爱。说不定，是有人故意将这些信息透露给夜鸦的。
而这一切的结果，就是莱莉亚不得不离开晨星山，以求自证清白。
把莱莉亚赶走，正好符合谁的愿望呢？
席拉。
卢修安的心中，涌起了怀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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